2011-12-04

李照興:光誠維權舆中國邏輯

【明報專訊】關於如何處理敏感人物,中國官方的處事方式,表面上確實令人摸不着頭腦,不合邏輯似的。
之前是艾未未,近期是陳光誠。
以常理去想,政府敢漠視世界輿論的指摘,甚至國內人民的聲援、具體的行動抗議,那形象代價實在太大了些,值得嗎?
以務實一點的協商來解決,大家讓一步不是好了嗎?
無需要做得那麼絕,連人都不准見。再退一步來想,只不過是放過一個失明人士,又不是什麼國家公敵,有那麼多種處理的手法,為什麼要選這樣糟糕的?
這反而令人不禁去問:真有誰在背後阻止公義嗎?為了什麼更重要的理由?
中國邏輯實在太難解釋。

陳光誠的維權勇氣與耐力讓世界都幾乎忘記了他失明的事實。而正正因為他失明,他體會到這個國家的種種不平,哪怕是看來是多麼微小的不平。對的,不是嗎,他不是看到不平的,他更清靜的感受到。這就如失明的民謠歌手周雲蓬,在記述他坐北京地鐵的經驗時,他這樣寫: 「北京的地鐵,扶梯愈來愈快,你必須先深吸一口氣,一個箭步踩上去,過山車一樣騰空而起,你膽敢溜神兒,想起遲到要扣錢,保管一個大趔趄,把你甩到站台上,還沒回過味兒,車廂門就滴滴㗳㗳的張開了大嘴,別管紅男綠女,全吞下去,嚼都不嚼,就轟隆隆的開走了。」這是「我們」普通人忽略了的情况。我們只知道地鐵的扶手電梯很快,但有多快,快到得人驚,失明的朋友給了一個這樣繪影繪聲的描述——當連坐扶手電梯都先要倒吸一口氣,這世界是否真的有點不合理。

天理何在?

面對北京地鐵所遇到的情况,陳光誠選擇了另一種反應。所看到的資料顯示,早在2002 年已有陳光誠小規模幫助村民維權及認識法律的文章,而令他「出名」的是他為農民出頭打官司狀告村委會,跟着便是到北京時,想享用盲人免費坐地鐵的優惠被拒,於是展開一連串通過法律去伸張公義和權利的舉動。有理據地根據中國《殘疾人保障法》第44 條指出: 「盲人可以免費乘坐市內公共汽車、電車、地鐵、渡船。」在合法合理合情的條件下,提出公民被賦予的權利自由,結果成功爭取,如何看來,都是一個實事求是的正直公民。人民站在他這一邊,也屬合情合理。

因為曝光計劃生育的問題,後引發一連串維權抗爭(過程較複雜,各位可自行搜索),結果以「故意毁壞財物罪和聚衆擾亂交通秩序罪」導致入獄,先不說這樣罪名是否成立,但去年出獄後被「軟禁」(官方一直不認這說法),直到最近,所有前因後果激發,人民忍無可忍,一個按公理守法律的人,釋放後仍不能自由,女兒上學受影響,全家受累。陳光誠這樣遭對待,人民這次不能再沉默(或許這刻國家的問題確是好人的過度沉默),紛紛組織探訪團。今次「上訪」的不是北京辦,而不過是一位失明者的家,結果被拒被打。人民的反應就簡簡單單四個字:天理何在?

事情就是這樣。講出來輕描淡寫,實則淒風苦雨。

的確,人民不滿,是因為認為天理何在。官方有說法是,不要把陳光誠一事扯到意識形態的層面——而以一般坊間的智慧去理解,這話即是說,陳光誠事件其實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但真的嗎?

意識形態的問題?

這似乎是更多畸形的中國邏輯問題。尤其是艾未未或陳光誠這些已變成國際名人的維權者,他們象徵的東西比普通一個中國受害者更多,因為他們同時變成了中國跟外國「敵對勢力」的棋子。中國政府一貫作風,外國壓力愈大,企得愈硬。由此邏輯,陳光誠就不免成了犧牲品。

然而發生在艾未未以至陳光誠、又涉到多人參與的這兩單事件,卻同是一場測試,測試到公民意識的慢慢培養。因為沒有明顯的異議聲音,就測試不了到底有多少人真的站在公義開明的那邊。譬如說,正正是因為公民的起動,親身去試驗,到現場,才發現真相,真相是,事隔一年,當事人依然不能自由。

又或者,艾未未的處境,是真的特立獨行的瘋子藝術家所為?還是其實他有龐大的民眾基礎?民眾基礎今次顯示於用錢來投票。不少抱懷疑態度的負面評論,都歸到一個點:艾未未是富有的藝術家,用不着靠人民捐錢。更有惡言者抨擊,不如直說藝術家想騙多些錢就好了,直白點說出來,不要作被迫害樣子。

但抨擊者其實看不到重點,就是人民要以合法的行動去展示自己的態度及對當事人的支持。這是一起帶荒謬現實色彩的創作,許多中國人願意參與其中,因為它同時說明,錢或者可以用來解決一些事情——這是多麼「國情」的呈現。它的行動藝術成分,正在於過程本身集結了此時此刻中國特有的經濟、政治、藝術糾結不清的現况,它一方面是政治迫害,同時是嘗試通過經濟財務去制裁,但富創意的處理及營救手法,又把它變成一次藝術行徑。

利益形態的問題

而相比起艾未未,陳光誠顯然沒有那麼幸運。除了因為他鬧大了,已變成一個籌碼,也因為他所觸碰的利益集團,可能確是那種大得不能碰的。不是說政治派系,而是國家資源分配的真金白銀。因他今次面對的,不是一個地鐵部門是否容許盲人免費那麼簡單,也不是小村內的小型不公,他所揭露的計生委黑幕,當中涉及龐大的預算和財務運用——落實計劃生育的宣傳、器材、服務、人力等多方資源,遠超過小小一個臨沂政府可hold 住的問題。亦即說,按中國邏輯,敏感人物所以成為敏感人物,許多時不純粹因為維權公義,而是當維權維到影響利益集團之時,就會變成政治事件。所謂意識形態,說到底,是利益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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