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7

动向杂志 石玉 @hnshiyu 访谈录


祝福指引中國方向的盲人:陳光誠
──公民、記者與推友石玉訪談錄

石玉,新華社旗下《國家財經周刊》前記者,新近「落草」的推友,中國公民運動的實踐者,同時,他也是近年內公開以體制內記者身份探訪陳光誠的第一人。在石玉的身上,較為集中地呈現出今年來體制內的媒體從業者打破緘默並勇敢地表明公民態度和立場的趨勢。本期推特茶坊約請石玉先生一起暢談了陳光誠與東師古村事件、互聯網微博與新聞自由、公民良心和職業等話題。

我的確找不出不去看他的理由

戈曉波(以下簡稱為戈):傳言說,是你主動辭去原為之服務的新聞機構的,而且你目前已賦閒在家。是否確有其事?

石玉(以下簡稱為石):是的,傳言屬實。

戈:關於你辭職一事,互聯網上有多個版本,能否通過「推特茶坊」把這事兒簡單敘述一下?

石:當我被沂南警方遣送原籍後,我所在的單位肯定受到了些壓力,但是,單位領導始終沒具體明說,而我也只是從領導與我談話的話語中的確感受到壓力。我跟單位同仁商議,感覺我主動辭職對單位、對領導和大家都比較好,於是就辭職了。事情沒傳言那麼可怕,也並非大家想像的那麼複雜。

戈:你不覺得沂南警方這樣做特滑稽、特荒誕嗎?

石:當然覺得既滑稽又荒誕呀!我什麼壞事、錯事都沒做,只是在一個假日,以個人身份和幾個朋友去探望一個自由的公民,雖然我們並沒見過面,但我們都是這個國家的自由公民呀!你無端不讓我們見面且不說,還把我們非法抓捕了幾十個小時,更把我們毆打了,我沒找你的麻煩就是便宜你了,你還把事情弄到我單位去,這在哪兒都說不過去。此事一想起來就感到特彆扭……。

戈:記得你去東師古的頭天晚上,我問過你:是否真去?當時你的回答並不明確,但第二天你為何還是去了?是什麼力量驅使你作出決定的?

石:做人要信守諾言吧?就這麼簡單。

戈:你對誰信守諾言?

石:具體講,九月底在南陽的一個律師界研討會上,我偶然遇到了妙覺法師,她並不是來開會的,只是搭朋友便車路過南陽,並準備前往桐柏縣看望劉沙沙。妙覺對很多人講了她上次去看望陳光誠被打的經歷,我聽後很憤慨,記得當時就有律師表示要組織三千人去看陳光誠。後來我跟妙覺私下裡單獨討論這件事,她問我是否想去,我就答應了。

戈:難道當時你是第一次聽說有關陳光誠被非法囚禁的事情嗎?

石:也不完全是。幾年前,我就聽過也是記者的推友殷雨生講過陳光誠這個人,但他出獄後遭到非法拘禁一事,我還是不太清楚。可是微博上有關全國各地網友紛紛前往臨沂東師古村探望陳光誠這事兒已鬧得紛紛揚揚了,作為微博用戶,我也看到了。

戈:作為體制內的人士,你難道沒想到過這麼做有什麼不妥?

石:在正常的公民社會,一個公民在休息時間,也就是說在非工作時間內,只要不是違法的事情,都是可以做的,況且,我只是以個人身份去的嘛。另外,作為記者,我對山東臨沂地方政府這麼做,感到很憤怒。公民陳光誠已釋放了,可是他到現在都沒有人身自由;而且前去看望他的人也被打被驅逐,這一事實本身完全是違背法律、違背情理的,這太讓人憤怒了。我困惑的是,他們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能長期這麼做?為什麼沒人制止?為什麼沒受到追究?

戈:於是你就去了?

石:是的,因為我的確找不出不去看望他的理由。

沂南之旅與制度之惡

戈:能否簡單談談這次遭遇的大致經歷?

石:十月五日,我先是隨幾個網友從徐州進入臨沂,然後換車到東師古村。結果距那個村子大概十公里路程的地方,我們就被交警攔住了。後來就被綁架、毆打、非法拘禁,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六日的中午,我被送到當地派出所,一番訊問後,就被遣送回家。關於此過程,我在新浪博客上寫了篇文章《我的沂南之旅》,有詳細的敘述。

戈:這次沂南之行對你後來認知陳光誠事件有何意義?

石:首先是對臨沂地方政府在陳光誠身上投入的維穩力度之大有了深刻認識;其次是那些毆打、拘禁我的人,也引發了我的思考。我被套住頭以前,大致有一到兩分鐘的時間能看到他們的臉。他們都是些樸實的老百姓,至少大部分人是。有朋友提出要警惕人民,我深有此感;再次是為我們開車的出租車女司機,我對她很內疚,這個無辜的女人,差點兒也和我們一樣被毆打、被拘禁,她為此受了莫大的驚嚇。

戈:在你的記者職業生涯中,以前遇到過此類事情嗎?

石:這麼嚴重的倒還真沒有。

戈:你在為新華社服務之前,也曾在著名的南方報系工作過,應當說你對體制的制度之惡是不陌生的吧?

石:是的。

戈:你認為這種制度之惡的根源在哪裡?

石:權力者手中的權力不受監督,基本上可以為所欲為。而老百姓的權利意識又很淡薄,這就更讓權力者隨心所欲。當然這是現實制度層面的原因,如果問惡的根源,我認為還是文化之惡,人心之惡。這個問題很龐大,以我的學養,很難說透徹。

戈:既然談到這裡,方便談談你的知識與受教育背景嗎?

石:我是河南大學文學院本科畢業的,大學讀過一些外國小說。剛畢業分配到政府機關工作,後來嫌掙錢少、生活太閉塞,就跑出去做了記者。做記者期間,讀過一些歷史、政治之類的書籍。相比之下,文學本身對我的誘惑力更大。如果說在新聞寫作和文學寫作讓我來選擇,我更願意選擇後者。

戈:其實文學寫作和新聞寫作,有著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對人和社會的關懷。談到對人和對社會的關懷,你怎麼看當下的社會現狀?

石:非常不滿意。

戈:能否講具體一些?

石:每個人都在犯罪和幫助犯罪,更重要的是,絕大部分人並不自知。我為此感到很絕望。我幾年前都想過一個命題,如何乾淨的生活,如何擺脫罪惡,如何做一個正直的人。事實上,正義與每一個人都有關係。我不想道德說教,我不配,但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不義太多了,我忍受不了這個現實。

公民、互聯網與記者良知

戈:今天中國非正義、非公平的現實狀況,其實正是我們每個人的消極不作為導致的結果,要想改變這一現狀,就得建設公民社會。不知你對公民社會的建構有何想法?

石:公民社會的生活,就是法治的、理性的生活;也是既有權利可享受,也有義務可擔當的一種生活方式。在公民社會中,我們每個公民可以用自己的自由選擇來實現社會的道德和良知。我以為,公民社會的基礎和前提,就是每個公民充分意識到自我的憲法權利,積極參與公共事務,自由行使自我權利。比如東師古村,可能很多人都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如果去的人多了,那又會怎樣呢?

戈:你說呢?

石:就像魯迅說的,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路就有了。假如有幾百個、上千個媒體人去見證和感受,然後再通過互聯網予以傳播,那結果是無法想像的!其實這樣做的難度也並不大。總之,每個人的權利不可讓渡,每個人的公民責任感無法推卸。那麼,不義還會如此強大嗎?烏雲難道不會消散嗎?

戈:公民社會的建構,與互聯網的普及有著很大的關係,作為傳統媒體的記者,你怎樣看待互聯網?

石:互聯網對公民社會建構的作用,無論怎樣高度評價都不為過。互聯網取代傳統媒體,只是個時間的問題。如果將來門戶網站的採訪權放開,那麼傳統媒體就只有等死了。這兩年來,推特,以及各種微博興起後,自媒體就成為了一個趨勢:一切重大新聞在第一時間都是通過它們來傳播的,一些敏感性的新聞也都是在推特或微博上得到充分發酵的。

戈:你認為牆內的微博能夠自由的傳播信息嗎?

石:不完全是。每個門戶網站的微博,都有刪除的管理功能。當某個信息被當局所不容,自然會被刪除。

戈:作為嚴格受限的官方媒體從業者,你雖然秉承了個人良心,也有執著的職業精神追求,但長期工作在體制內,難道不感到憋屈?在極不自由的職業活動狀態中,你和你朋友們會有職業成就感嗎?

石:成就感肯定是有的。管制總是跑不過新聞事實,社會生活總是千頭萬緒、千變萬化,管是管不過來的。比如,對某類事件的某條禁令可能某部門幾年前就有過,但過了幾年又有報道出來了,為什麼?他們忘了。這種狀況,就像打遊擊一樣。

戈:大陸的傳統媒體,是被各級宣傳部控制最緊的,想通過黨控媒體去接近事件的真相,去告訴公眾真實的中國,豈不是南轅北轍嗎?說來說去,體制內的媒體,還是不敢觸動體制本身嘛。

石:是的。我在南方報系的一個朋友講過一句讓我感觸很深的話:我們是在用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去碰觸這個惡的體制。哦……你不是給我介紹過德里達的解構主義戰術嗎?當人們把一顆大樹的所有樹枝都鋸得差不多以後,這棵大樹還能活下去嗎?

戈:那倒也是。十一月十二日,就是陳光誠先生四十歲的生日,你有什麼話要對他說,注意!只用一句話。

石:祝福這位指引中國方向的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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