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17

回顾——九月二十一号探访光成被抓捕殴打之经过 (刘沙沙)


刘沙沙015 2011-12-19 04:05

九月二十一号上午十一点,黄宾、我(刘沙)、晃晃、雪臻、以色列女记者蕊霞,一行五人,从临沂出发,分乘两辆出租车,去东师古。当地男孩刘奇留守宾馆,看管我们的财物。

车过青驼,靠近双堠镇时,一个路口被交通警设卡,没查任何其它的车,只拦了我们两辆出租车——在这样一个普通地级市的普通公路边,交通警查车,却带了一位女性工作人员和一位女翻译,女翻译和蕊霞用英语交流。

我们乘坐的出租车,一辆被放过,另一辆被交通警认为某个标贴不清,无法走了。只好让雪臻、晃晃、蕊霞坐一辆车,我和黄宾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东师古。

在负责东师古村学生的崖子小学,大家停了下来,雪臻他们去小学校门口,问了,一年级没有一个叫陈克斯的小女孩上学。这意味着,克斯就算是上了学,也被迫和父母分离了。

从崖子小学继续往前走,我和黄宾的车在前,雪臻和蕊霞他们的车在后。乔龙电话此时打来,我让他一直连线。村口,我俩的车停了下来,村口已站着六七名男子,看车停,包围了上来,个个是威胁的眼神,车窗外指着司机,指着我们,示意我们下车,却一声不出,一句话不说。

他们不顾我们的抗议,拉开车门,抓出了我们,抢走了手机。挣扎间看见,雪臻他们那一辆车也停下了,周围也围了一群人。黄宾被反拧住双手按在出租车下,我被拖到村口给看守们专建的空屋子门前。

几十秒后,看见蕊霞被几个大汉揪住,塞进出租车里,大汉们吼着司机:“走!”

打手们过来把我推进屋子,从头上套上了编织袋子,装粮食的编织袋套住了半个身子——以后很长时间里,我看不见袋子外边,只能听——然后推倒在地上,推倒在积水的水泥地上,打了我几拳。按住我,开始搜身,脱了我的鞋子。

我倒在地上,打手们不再碰我。我听到了屋子里的推搡撕打声,听到雪臻的声音:“我是女人,别摸我乳房!”然后,又是推搡撕打的声音。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拳头打在肉体上的扑通扑通声,皮带抽人的啪啪声。

我倒在地上,听着他们打男士们的拳脚声。我害怕,盼着快点打完,然而,感觉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打完,扑通扑通的击打声一直在响。我害怕,知道一说一动就要挨打,可我不服,觉得我们不能被用袋子一装,就互相隔离了,在恐惧中互相隔离了,原子化了。

男士们在挨打,我过意不去,觉得不能沉默,喊起来:“黄宾,坚持住!晃晃,坚持住!”打手们立刻打我,在袋子外边打我。我冒火了,索性喊:“打倒法西斯!”他们更加密集凶狠地打我,鼻子被打流血,流到袋子上。我仍然喊:“打倒法西斯!暴徒!”。然后是更凶狠的打,更愤怒的喊。

在殴打之间我连喊十几声,他们发现殴打不能让我住口,于是把我拖出袋子,用湿透水的脏毛巾堵住我嘴和鼻子,掐住我脖子。我窒息,被迫放弃,不喊了。

在堵嘴巴、掐脖子的挣扎间,我看见了雪臻,她上半身被装进袋子,倒在地上。

打手们看我不喊了,又把我装进了袋子。

二三十分钟后,他们抓袋子、抓腿把我横抬起来,抬进一辆面包车,开出去几分钟后,抬下来,挣扎间我看见了翠绿的庄稼地——黄豆地。在乡间土路上抬了一段,此时我已经感到右肋和右后背刺痛了——他们把我扔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地板是枣红的木板。在这个屋子里呆了二三十分钟的样子,他们又来粗暴地(隔着袋子)抓着我胳膊,抓着腿往外抬。我左肩痛得受不了,喊着“疼!这里疼,抓轻点!”轻点还疼,又喊:“放下来我自己走。”

他们把我腿放下来,我发现袜子也没了,赤着脚在沙石路上,被他们拖着走。走一段,塞进车里,开走,停下,拖出车,再赤着脚走一段,进了一个院子。进了一个屋子,被按倒在地上。浅米色的瓷砖地。

那是冰冷的瓷砖地,而我一开始就是被按在积水上边打的,现在半个身体湿透。而且,他们开了吊扇,而且,我被按倒的地方,在吊扇的正下方。吹上两分钟,寒气伴着疼痛刺伤了我。

我往袋子深处蜷缩,想躲避这份冷。好在二三十分钟后,身上吹干了。不那么冷了。打手们关了吊扇。然后,是在地上,在袋子里,在泥灰中坐着,静静地等待。

屋子里有椅子声,而我是不被允许坐椅子的。站累了只能坐在瓷砖地上,下身坐得冰凉难受了,就躺地上。就是那时,我发现自己左躺,左肩会痛,右躺,右肋会痛,仰躺,后背会痛。

袋子上,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从白亮,到金黄,最后暗淡。

黄昏时有人来审我:“你叫什么?”我从头上一下子把袋子抓下来:“你是谁,你凭什么审问我?”——看见审我的是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旁边两个壮汉立刻扑过来堵住我嘴,掐住我脖子,我人倒在地上,头撞在墙根上,脖子几乎被折断。

我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他们怕出人命,不再掐脖子,又把我装进袋子里,用大衣捂我到窒息,直到我答应再也不看他们。

在渐渐黑下来的屋子里,袋子里坐着,寒冷疼痛中坐着,心里却甜蜜喜乐,幸福感渐渐升腾,知道自己不孤单。知道自己在受他所受过的苦,知道他知道我的苦,知道自己以这种方式,和他同在。

黑下来的屋子里,寒冷疼痛中坐着。想着临沂这么多年来被这样折磨过的群众。想着九十年代,因为躲计生被抓的我表姐那十九家亲戚,被罚跪罚蹲的妇女,被打的男子,被苏秦背剑铐了一夜的小伙子。那时我还觉得你们错,现在,歉意中我和你们受同样的苦,我分担你们的痛,和你们同在。

中间有几秒钟是想哭的,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们的民族,为我们民族还要走过的艰难道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人和人有多大的仇恨要下这样的狠手?我的祖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暴行,那些打人者,还要多久才能让他们认识到人权和人道?

陈光诚的对错过往暂且不论,计生问题,各民族的观念不同也暂且不论,就算陈光诚真是特务,就算所有我们这些来看他的人都是特务,为什么不按法律处置我们?为什么对待我们的,不是正大光明的法律,而是如此暴行?

这个民族心灵深处的暴虐,还要多久才能换成光明和温和?打手们是禁止我们说话,也被禁止和我们说话的,这种被教唆被原子化的打手,如何唤醒他们的良知?还要做多少教育工作,要用怎样的受苦和隐忍和他们交流?

夜,黑透了。他们不开灯——有人把电灯开了两秒,旁边人示意他关了——他们不开灯,三四个人就在黑夜里呆着,有人在袋子外边,用那种闪烁极快的闪光手电照我。18号晚上他们也是凶着吼着,自己在黑暗中,用这种闪光手电闪我。这种虚弱的做张做致,让人鄙视而又好笑。

黑夜里他们给我穿上鞋,拉起来,架上车,两边一边一个壮汉,开出去二十多分钟,突然把头上的袋子一抓,我看见车子已经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站着黑压压二三十个穿警服的人。

左边的壮汉把我架下车,冲着警察们喊:你们管不管!抢劫!五个人,抢劫!警察中有一个不知是脑子太快还是脑子太慢,脱口而出:“女的也抢劫?”……

警察们把我带进一个苍白空洞的屋子。让我坐在椅子上,他们坐在对面桌子后边。开始“审问”,我一开始还试图和他们交流,然而——

一左一右两个警察,左警吼着问你来干什么,我说是“看陈光诚”,话说一半右警就吼着问姓名身份证号,我说“我叫刘琳娜,身份证没带可以给你报号码”话说一半左警又吼“怎么认识陈光诚的”刚答半句“在网上知道的”右警又吼“你身份证号!”……

这种不尊重人的、捉弄人似的、意图破碎你注意力的交叉讯问法,终于激怒了我,回答四五句之后,绷上了嘴,昂起了脸,盯着他们,不再答话。两年前就在南京见识过这类讯问,妈的你跟本沙这种自尊心极强的老油条玩这种招数!

左吼右吼不见我答话,右边那个076970,无趣了,出去了。剩下这个,再问话我就反问他证件、警号,他不答,而是接着问问题,而我就一句话顶着:“你的名字,你的证件?”,于是对话变成这样——

警:“呜啦呜啦呜啦?”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警:“呜啦呜啦呜啦?”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

等到他拿来笔录问我时,对答基本也这样。他和旁边的女警都不肯在笔录的询问人和记录人栏目写出名字,于是我回答了头两个问题之后,开始反问他们的名字证件:

警:“姓名?”我:“刘琳娜。”警:“年龄?”我:“XXXX年生。”警:“身份证号?”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警:“现在是我问你!”我:“我有权监督你的工作。”警:“这是公安机关,你只有回答问题的义务!”我:“你是公务人员,我有权监督你的工作。”

警:“你无权监督!”我:“我有权监督。”警:“住址?”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警:“职业?”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警:“你什么时候来临沂的?”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

警:“BLA BLA BLA BLA BLA?”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警:“BLA BLA BLA BLA BLA?”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警:“BLA BLA BLA BLA BLA?”我:“你的名字,你的证件?”……

原文链接(天涯博客)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