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26

余世存《中国人权》:他铺直了我们的道路


他铺直了我们的道路

——关于陈光诚的题外话

余世存

内容简介:陈光诚只是一个生活在农村的盲人,因为乡亲提供一些法律救助等等而冒犯了当地官家,被长期打压、关押,被在家坐牢……陈光诚及其家人就是被在家而死去的李思怡,就是在街道上被碾压的小悦悦。

现在谈论陈光诚事件似乎为时过早。我谈这个事,尤其有些惭愧。六七年来,我几乎每年都会有文章,能涉及陈时就会提一句。在云南乡下生活两年多,去年回京时几乎失去了“关于中国政治经济演进”的感觉。年底写“千百之十的汉语思想”时,就遗漏了光诚以及近年新出现的仁人志士们。

今年春夏,有人提起要为陈说话时,我录了视频;但仍持保留,觉得这样的维稳重案得想好了再推动,为此还劝了年轻朋友们。事情出乎意外,在郭玉闪等人的顽强努力下,陈案有了起色。陈光诚从我们这些少数人与闻的圈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时代社会的标志和象征性人物。可见我跟这个进行时的社会的脱节。

我愿意相信,大多数人跟我一样,对光诚一案本身并无多少了解。我们出于最为朴素的是非善恶感,明白一个政府到了像“土围子”或“黑社会”一样的地步是多么可怜可恶。大多数人,包括很多企业家、社会明星,站出来通过多种途径来为陈光诚说话,与其说是为了同情光诚、救助光诚,不如说还为了救助政府,更为了救助自己。

是的,在这个世道活着,我们该救一救自己了。我们还有没有天良、有没有生活和做人的尊严感和羞耻心?因为陈光诚不是什么政治异见分子,不是什么“民主运动的爱好者”、“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他只是一个生活在农村的盲人,为乡亲提供一些法律救助等等而冒犯了当地官家,被长期打压、关押,被在家坐牢……陈光诚及其家人就是被在家而死去的李思怡,就是在街道上被碾压的小悦悦……李思怡死了,小悦悦死了,现在陈光诚及其家人如此被摧残的进行时之中,我们该怎么办呢?

政府如此被黑社会一样的团伙绑架,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我早就说过要为中共“送行”,但看到一些地方组织已经由流氓团伙控制,我都不知道如何说话了。这早已不是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的中共,也不是华国锋、胡耀邦、赵紫阳的中共,也不再是毛泽东、邓小平的中共……我们记忆中,中共历史上还没有一个政权组织这样堕落、猥琐、下作,在光天化日里闭目塞听、装聋作哑……动用上千万资金,派出几十人,不分昼夜地把一个盲人看守在家里,禁止外人探望,把前去探望的人打走……这叫什么事啊?我们记忆中,汉语史上还很少有词汇能够精准地描述这样的事件。

民间社会也动员了很多力量,包括跟政府官员们进行接触,希望临沂政府能够对陈光诚及其家人“网开一面”、“手下留情”。据说不少人的官员朋友们听了几句,就把话堵死了:陈光诚一案不是他能说上话的,陈光诚一案没人做主,陈光诚一案太复杂……我也曾设身处地地考虑,如果遇到一个大言炎炎、感觉良好的官员朋友,请他为陈光诚一案谋,他能够有什么反应,他会自惭吗?他会醒悟吗?如果真是我的朋友,我一定劝他离开这个尚黑组织。

我们的执政党向来以敢决断自居,现在却沦落到没有人决断的地步,也是专制报应之必然。这架机器自组建之日起,就不时地吞食人性、良心;今天更是全面发作,无人幸免。可笑的是一些二丑们还在谈如何避免革命,请政府回到全民共识的改革改良之路上去。我想他们处在自居优越的智力和地位上,一定以为自己能计算出尚黑内部可以博弈出一种良性的力量,是为引导中国发展进步繁荣富强的力量。

我们的执政党一向以善于做群众工作自居,善于统战、运动群众,可以说哄骗曾经是它的强项,二丑们正是哄骗队伍的人才。但今天中国社会的控制机制早已由哄骗改为打压,是以维稳经费超过军费,更是超过教育、新闻出版,暴力行业早已大过谎言行业。因为它的谎言漏洞百出,千疮百孔,没有逻辑,前后矛盾,没有知识含量,过时作废,没有规则……历史上那些勇敢、担当、理想的中国共产党党人已经用自己和他人的生命证实了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破产,因此谎言行业发展到后来只有让位于暴力。可叹的是一些被统治者还没有与时俱进,仍以上访为生,图一个听“哄骗”的说法儿都不可得;更可叹的是一些或左或右的焦大,话说出口还未到骂的地步就被灌了一嘴屎尿。

一个执政党能把统治执行得如此登峰造极,也着实令人叹服。王朝时代,那些犯了天条的平民、定成铁案的当事人,仍能够有渠道吁求,声闻达于上峰或天听。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但今天的中国社会,中共政权机器已经自居天大,大得跟其党员和民众之间拉开了距离。那些装大尾巴狼或小羊的高官小吏,确实也对这架机器无可奈何。我为自己生在这样的统治下而觉羞耻,同样也为中共感到可怜。我曾经说,中共转型由执政党变成议会党,或退出历史舞台之时,大家落井下石人人喊打之际,或者我会为中共写悼文;现在看来,悼文不写也罢。“世界就这样告终,不是嘭的一声,而是嘘的一声。”看卡扎菲的终结,正是如此。

那些权宜之计或二丑一类的想法当然有广泛的社会基础,我有时候也不免痴想黑帮内部的倾轧可能会催生制度和规则建设。但我更多的时候提醒自己,关于人生道德正义良知等等正当性的知识,即真正的知识都来自对天地人心的敬畏,对这种至高存在的敬畏才是一切真知的开端。如果离开这种真知,所有关于在中国活着的知识不过是放大物性一面的势利权宜。有朋友愤激地批评我,你们启的什么蒙啊,中国人百分之八十的人不过如畜牲一样地活着,或者欺压,或者被欺,被一群官家管得脑残身残。官大就代表真理,穿上官衣就有合法伤害权利。这让我无语。我们确实在更多的时候以物性的形式活着,二丑们的说教宣示也正是自欺欺人。我们很少像一个人那样活着,顶天立地地活着,与天地自然相往来地活着。我以前听闻帮闲帮忙帮凶一类的言论,总是会大病小病一场。对比人家“占领华尔街”的自由表达,我们中国人的生命心性确实无知于人生的灿烂。

有人说,陈光诚一事只是个案,偶然性事件,不能说明什么;那么,愿他们相信他们所说的。在历史长河里,陈光诚像李九莲、林昭、张志新等人一样,像他的老乡武训一样,甚至比他们的姿态更低,用自身卑微的存在检验了一个政党及其政权的品性,检验了一个共同体的文明底色。

我们中国人要立于文明世界、进而服务于人类和文明,还得走很长的路。或者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感谢陈光诚,他多少铺直了我们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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