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4日中午,宋泽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被关黑监狱希望帮助,约他两点在北京南站大厅里见面。像以往一样,宋泽毫不犹豫答应了。
就在约定的电梯口,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意外,宋泽的电话突然没了信号。但他仍在在原地耐心等待。大约过了十分钟,信号恢复,突然冲出几个陌生男子,强行带走了他。一天以后,一个上访者在右安门派出所地下室见到他。当宋泽失踪10多天以后,梁小军律师终于在丰台看守所见到了他,他已被刑事拘留,罪名是“寻衅滋事”。
宋泽做了什么?
宋泽本名宋光强,1985年出生于湖北襄阳一个山村,小时侯梦想成为侠客行侠仗义走遍四方,2010年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主修国际政治专业,同时辅修金融学专业,获得法学和经济学双学士,大学毕业后曾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但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理想。2011年10月的一天,他写了一封长信,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和梦想,希望加入公盟团队。
宋泽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木讷内向,但内心深处是一个坚定而充满豪情的理想主义者,他不在乎有多少收入,不在乎多么辛苦,只在乎自己的行动对社会的意义。
正好访民救助项目缺人手,接下来宋泽的职责就是联系救助志愿者、购买和接受捐来的棉衣棉被、发放衣物以及给生病者紧急救助。整个冬天,宋泽几乎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和志愿者们奔忙在北京南站周边的贫民区、地下通道等贫穷上访者聚集的地方,很多个寒风肆虐的晚上,他挨个查看桥洞,担心新来的上访者没有棉被。
在中国,哪怕是纯粹的救助,因为被救助者特殊身份,还因为救助者美好的社会理想,也要面临巨大压力。元宵节那天,志愿者给访民送汤圆,遭到警方强力阻拦,志愿者袁文华被带走,宋泽要求警员出示证件也被带走,大家守在派出所外直到他们出来。
随着冬天过去,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冻死,宋泽的职责主要转向疾病紧急救助和围观黑监狱。
黑监狱是地方政府非法拘禁上访者的地方。上访者如果去东交民巷附近总理家、各国使馆、王府井大街等非信访机构所在地,或者在两会期间等敏感时间上访,甚至仅仅路过长安街等敏感地被搜出上访材料,都可能被定为“非正常上访”而被警察带走,送到久敬庄国家信访局的临时羁押分流中心。久敬庄命令地方政府驻京办当天必须把各自辖区的访民接出去,而大部分访民不可能当天就被地方政府遣送回家,等待被遣返的时间,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于是就成为某些人谋取暴利的机会。黑监狱的主人和国家信访局或者地方政府驻京办某些官员有私人关系,他们租宾馆地下室,雇佣打手,把上访者从久敬庄强行接出,非法拘禁,然后命令地方政府来接人并交费,一个访民关押一天80元到200元不等。
每年两会期间黑监狱犯罪达到巅峰。两会前夕,宋泽核实整理了49个黑监狱地点,发布了北京黑监狱地图。3月5日八十岁老人胡玉甫上访被关黑监狱,7日患病,苦苦哀求要治病,政法委书记说:上访的就不能惯!有病让他自己想办法。直到12日才送医急救,13日晨去世,宋泽帮助其子对新乡市委书记、市长等提出非法拘禁刑事控告。
从2008年9月起,我们组织志愿者围观黑监狱,曝光犯罪,救出访民。几年来,黑监狱里面的条件有所改善,警方接到报警也更多调查,但黑监狱仍然大量存在。围观黑监狱救助被非法拘禁者,是公民见义勇为,而在这样一个是非颠倒的国家,宋泽为此入狱。
宋泽为什么入狱?
今年1月11日,赵振甲和宋泽等人接到湖南访民于洪的呼救短信,他们冒着严寒在北京找了4个小时,终于找到湖南郴州驻京办黑监狱的准确位置。之后联系了十多位记者和访民志愿者,一起参加本次解救行动。
1月13日上午,赵振甲、彭忠林、关维双、宋泽等十多人人来到黑监狱,一边拍照录像,一边直接冲进房门救出三位求救的老人,他们分别是于洪73岁、陈碧香57岁和龚江保82岁,时间最常的已被关押40多天。这里生活条件恶劣,没有暖气,只有很薄的被子,一人盖一床,常常吃不饱饭,有时就给一人一天一块方便面。
看守人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救出。但很快警察就来了,不是惩罚犯罪,而是试图带走见义勇为的公民。大家据理力争,趁机带着三位访民上了公交车,看守也跟踪上了车。
那天我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上了公交车。我告诉宋泽我在东三环公盟办公室附近接应。他们下了车,四个看守跟着。我拦住一辆车租车,他们四个迅速挤了上去,我把车门用力堵上,宋泽他们趁机把三位访民打车带走,绕了一圈带到公盟办公室,给他们买了饭,后来给他们回家的路费,送他们到长途车站附近。
就是这次营救,成为宋泽被刑拘的借口,罪名是“寻衅滋事”,理由“扰乱公共场所秩序”,而在此之前,60多岁的赵振甲被以同一事实劳教了一年半。
当然,宋泽被打击报复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宋泽被捕之前几天做了一件令当局恼火的事,他打车去山东把陈克贵的妻子接到了北京躲藏起来。我很后悔,不该让宋泽做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但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从2008年开始围观黑监狱,宋泽会因此而入狱。
公民宋泽
宋泽是北京市公安局直接办理的案件,梁小军律师据理力争,去了多次之后才终于见到他。警方问的主要问题除了1月13日救助三位老人,就是和我怎么认识的,在公盟都做了什么。
我让梁律师转告宋泽,能低头就低头,赶快出来。但宋泽在里面心态很好,他说大不了劳教。临近刑拘37天期满,宋泽并没有获得自由,但是,这个案件实在荒唐,以此给宋泽定罪太见不得人,检察院没有批捕,但公安局不愿放人,把宋泽转成了监视居住。
事实上,监视居住比逮捕更可怕,按照新的刑诉法,可以指定地点监视居住,但应当通知家人,可这是中国,宋泽家人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在看守所律师还可以会见,但监视居住后,律师要求知道下落,公安局拒不回答,现在,宋泽已经失踪40天了。
我们都很挂念宋泽,不知道他在里面会不会受苦。在这样一个年代,宋泽是一个罕见的内心激扬的理想主义者,正如他在长信里说的,“我强迫自己好好做一个公民,只顾着自己过活,但是我发现这样好难做到,看见路边需要帮助的人,如果自己不伸出手去,过后就会很痛苦;看见身边不平的事情,如果不站出去,就会有一种耻辱感;看见别人能够对需要帮助的人帮到更多,就会责怪自己太没有用,不能够多做些什么……”
许志永 2012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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